一帧书法、几栅屏风、三五枝修竹,安宁而闲适。昏暗灯火下,只见一位老叟捧书静读,
不远处有一皂衣女子玉手弄弦,弹一曲“平沙落雁”, 琴声琮琮、淡远苍劲……恍惚间,仿
佛置身明代年间。

上述这一幕并非电影桥段,而是一位老友叙述他参加“雨果欣赏会——500年的回眸”时的真
切感受。回到现实中,那位看书的“古代老叟”乃雨果老易, 抚琴女子便是著名古琴演奏家李凤
云教授。
到国际视听器材展听雨果讲座,早成了狮城发烧友的年度盛事。谁也没想到,今年老易带给
狮城发烧友的两个惊艳,是李凤云和她那把价值连城的明代古琴 “惊涛”。
说到古琴,之前笔者对它认识有限, 甚至古琴、古筝分不清, 就如城里人水稻、小麦莫辨
一样。但我一直认为,要想好好欣赏一件乐器演奏的音乐,起码应对这件乐器有个大致了解。所
以展会期间,趁采访之便多次请教李凤云教授, 更连听多场讲座和演奏。
小弟何幸,欣赏古琴的起点竟如此之高。
回眸岂止五百年

李凤云,天津音乐学院教授,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天津古琴会会长,广陵派古琴一代宗师
张子谦的闭门弟子。听李凤云讲古琴是种享受,那些枯燥的琴理,从她口里娓娓道出,就如一曲
曲琴歌般地动听。她先支起一架白板,手书古篆 “乐”字构造,讲解“丝弦张于木上,即为乐”
的象形意义。果然高手,落子不凡。接着她手把古琴,介绍道:“传说伏羲做五弦琴,后来周文
王加一根弦,周武王加一根弦,共七弦,所以又叫七弦琴。”“琴体面圆法天、底方法地,暗合
‘天圆地方’;上刻13个圆点,是泛音位置,合农历12个月加润月;琴身长三尺六寸五,合一
年365天。”经这么一解说,看似简单的古琴,立刻充满中华文化的内涵。
“琴棋书画,这‘琴’最早便是指古琴。当然那时它肯定不叫 ‘古’琴,它叫瑶琴。‘瑶’
是美好的意思。到了唐代,人们已经习惯称它为古琴了。”
“古”琴到底有多古?李凤云说:“它至少直接反映了2500多年前古人的生活状态。春秋时
代,孔子教学中的‘乐’,就是琴。‘诗经三百,皆弦歌之’,可见《诗经》305篇是边弹边教的。”
古琴实物看起来比我原先印象要单薄些。它的制作很考究,琴面采用质地松透的桐木,箱体用
坚实的梓木,上下粘合;再用鹿角研成细粉与生漆调匀,反复涂抹抛光,达到相当厚度,遂使琴音
圆润饱满。经过几百年岁月,琴的漆面会产生细微裂痕,称 “断纹”。李凤云纤手指处,我果然见
到美丽的断纹,纹理如远古的岩画。
李凤云说,古琴的研究和推广,已经形成一门独立的 “琴学”。 这要归功于古琴有自己的文
字谱,尤其是独特的减字谱。1425年,明太祖第十七位皇子朱权编纂《神奇秘谱》,保留了上至春
秋时代古琴曲的原貌,史学家认为“唯弹琴家犹传楚汉旧声”。迄今保存下来的古琴谱有上百种,
曲目逾千。
李凤云教授解开了多年来萦绕笔者心头的一个疑问。我本以为今人弹奏的所谓唐宋古曲,都是
现代人编的,如今才知道原来真有上古的曲谱流传下来。
琴有世谱 名正音顺
古琴讲究传承。李凤云带来的这把 ?“惊涛”,制琴于明代,有500年之久。收藏过该琴的包括
《老残游记》作者刘铁云、上海儒商周梦坡等,后来张子谦用3000大洋买了多张古琴,其中最得意
的就是“惊涛”。
古琴的名字并不是制琴人起的,而是后来著名抚琴人把自己的体会、希望和寄托,刻在琴身。
“那‘惊涛’一名是如何来的?”我问。李凤云便指给我看刻在琴背上的行草——“曲弹流水,便
有涛声惊梦起”,哦,“惊涛”就是这么得名的。
古琴若长期搁置不用,便成一块死木。弹奏前必须由琴师激活它,方法是日日不停地抚弄弹
拨,?给琴注入生命,唤作“醒琴”。嗯,这个容易明白,和发烧器材的“煲机”有异曲同工之妙。
古琴音色苍古, 共鸣低沉,特点是音稀韵长。传统上采用丝弦,今人多用钢丝为芯,外缠尼龙,
“惊涛”采用的就是钢丝弦,听起来更有金石声。
“古琴声音很小。这个特点决定了古琴首先是弹给自己听,然后是弹给大自然听,最后是弹给
三五知己听”,这时老易走过来, 拔掉话筒线,示范了一下没经过放大器的古琴声,非常微弱,
后排几乎听不见。“用最清(清净)之音,表现最清之曲”,李凤云继续她的解说。
听到这里,突然想起老子说过的 ?“大音希声”,不由地猜想, 这个爱骑青牛的怪老头,肯定
是在聆听古琴时, 悟出这么一条石破天惊的哲学命题的。
我有嘉宾 鼓瑟鼓琴
李凤云教授是位蕙质兰心、温婉娴雅的中年女士,听她弹古琴,令人耳目一新。
“在座各位都是我的知音”,李凤云真客气,开口就把我等叫做子期。不过有点心虚,毕竟是第
一次听古琴现场演奏。接下来李凤云给听众示范了古琴的三种基本音色——泛音、散音、人声(即按
声)。泛音,象击玉之声,由天边飘然而至;散音,象洪钟,即空弦声,乃大地之声;人声,不是说
话声,而是抚动双手与琴弦交织,如同心语。
什么叫深入浅出?几分钟内就让我初步明白了该如何欣赏古琴。妙哉,凤云!接下来,她为听
众演奏了一曲《流水》。此曲传为伯牙所作。对,就是2500年前让子期听了后大赞“洋洋乎志在流
水”的那首曲。多亏明皇子朱权志在古琴而不在皇位,才使我们今天听到的《流水》,和伯牙当年
所弹奏的大致差不多。
李凤云的弹奏,平和沉稳,细腻委婉,极尽曲中烟波浩淼之致。清澈的泛音,如闻山涧涓涓细
流,若隐若现,及至汇入滔滔江河,用迅疾的滚拂手法,弦上再现波涛涌动之状,浩浩荡荡。我留
意到会场上有一老妇,银发满头。她因为来晚了,没位子坐,就倚靠在墙上听李教授弹奏。演奏中
她始终双目微合,静静地聆听,曲终才张开眼,轻轻抚掌,一脸满足和陶醉。
知音呀、知音。
--------新加坡《视听艺术》 2011年1月-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