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指揮陳燮陽原來港演出一場寓親情、友情於音符的演奏會，卻疑因示威而臨時取消。

周光蓁，香港大學中國音樂史博士、現任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文化課程主任、香港藝術發展局審批員。著有《中央樂團史1956-1996》（2009年）、《一位指揮家的誕生——閻惠昌傳》（2013年）、《香港音樂的前世今生——香港早期音樂發展歷程1930s-1950s》（2017年）等。

上期本欄提及六月十六日晚，原定於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舉行的音樂會原為一場籌備良久、意義深遠的演奏。節目經過精心設計，寓親情、友情於音符，而又同時展示久違了的傳奇指揮，帶同老搭檔樂團來港獻技。

所言者是逾百年老團的上海交響樂團，由名譽總監陳燮陽親自指揮，為商業贊助進行全國巡演。香港站的演出，正好是六月十六日。

早於五月初，陳燮陽和夫人王健英到訪香江，有幸一聚。除了告知「六一六」音樂會外，還帶來剛剛出版的CD，乃去年在莫斯科音樂學院音樂廳的實況錄音，演出一套朱踐耳管弦作品音樂會，由陳燮陽專程前往俄國首都，指揮俄羅斯國家交響樂團，圓了兩年前去世作曲家以作品向母校表示感恩的遺願，這也是華人指揮俄羅斯頂級樂團演出華人作品專場的首次。

須知朱踐耳生前不少作品都是通過陳燮陽指揮上海交響樂團問世，其中反思文革的第一交響曲更是一九八六年在上海首演後，不足一年就在海外演出，地點正是香港。

這張名為《感恩母校》的唱片（雨果HRP 7358-2）總共收錄五首作品，其中包括為香港回歸而創作的交響詩《百年滄桑》。但更為人認識是開場的《節日序曲》，是朱踐耳在莫斯科學習的首部管弦作品，首演時距今剛好一個甲子。作品以歡慶的主題，節奏明快，強橫的銅管和敲擊樂，結束前定音鼓一棍棍的重錘，頗有雷霆萬鈞之勢。

聽過俄羅斯樂隊的演出，不期然想聽原汁原味上海老家樂團的聲音。據陳燮陽透露：「六一六」的《樂行天下》音樂會上，就包括《節日序曲》。我等樂迷，無不引領以待。

資深的樂迷大概記得，陳燮陽與上海交響樂團關係絕不一般。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到美國進行文化交流後回到上海，成為全國首支管弦樂團實行負責制的音樂總監，一直到二零零八年退休。當中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一年期間在香港小住，原因之一是他居港的父親、歌詞泰斗陳蝶衣。

亡父陳蝶衣作品家傳戶曉

據陳燮陽回憶，父親在五十年代初隻身離開上海，南下香港定居，一別就是三十年。父子二人首次見面，就是上文提到陳燮陽從美國學成回國，途經香港，客席指揮香港管弦樂團，時為一九八二年。演出曲目包括白遼士《羅馬狂歡節》、布拉姆斯第二交響曲，以及兩首中國當代作品。

坐在觀眾席的陳蝶衣畢生創作多首家傳戶曉詞曲，例如《南屏晚鐘》、《情人的眼淚》、《我有一段情》、《鳳凰于飛》、《花月佳期》等，紅透上海、香港，以至東南亞等華僑社區。首次觀賞昔日少年的長子，英姿勃勃指揮香港旗艦樂團。那是大陸指揮與港樂合作的首次。

之後父子相隔港滬，聚少離多。二人同台最著名的一次，是二零零一年在澳門舉行的「海上尋夢—陳蝶衣作品音樂會」，由陳燮陽與上海交響樂團專門南下，為蔡琴等歌手作現場伴奏，奏出一首接一首的金曲。音樂會的高潮是樂團突然奏出生日快樂一曲，全場齊唱，為已屆高齡九十四的陳老作祝賀。演奏期間，老人上台，與兒子緊緊擁抱，情景感人。六年後，百歲老人仙遊，對自稱經歷「愛和恨的大逆轉」的陳燮陽來說，對亡父的掛念隨著年日有增無減。

今年五月四日陳燮陽踏進八秩之年。為了表示對父親的懷念，特意在「六一六」的音樂會上，精選兩首父親的作品，包括分別由姚敏、陳歌辛作曲的《我有一段情》和《鳳凰于飛》，樂隊伴奏則由陳燮陽親自執筆配器。那一天剛好是父親節，加上在香港，由兒子指揮從上海專程來港演出的老樂團，幾近完美的配搭。《大公報》更安排駐上海記者採訪陳燮陽，以題為《揮舞生命之音，開啟別樣時空》全版介紹，特別提到「六一六」的演出，其中引用他的話說：「我與香港淵源很深，這一次演出也是我與上交共同帶來的一場音樂慶典，希望讓更多愛樂者產生共鳴。」

「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就在音樂會舉行前兩天，忽然收到短信說：「剛剛通知：演出取消了。」然後補充說：「下站是十月十一日在西安，不會演父親作品了。」當刻心情與香港局勢一樣沉重，腦海翻出很多問題來。

昔日我們這個城市的文化建設依靠像陳蝶衣等南來文化人的貢獻，經歷幾代人不斷的努力和融合，才有今天的豐富多元文化。

跟羅馬一樣，香港也不是一天就建成的。願大家珍之重之。■

刊于《亞洲週刊》2019年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