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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琴派大师刘少椿先生人品与琴品
 
作者:陈逸墨   发布日期:2019/4/23 10:15:24

广陵琴派第十代传人刘少椿先生像

(一)

   《庄子》中记载有这样一个故事:“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裸。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这个迟到的画家,没按约定时间来,见过礼后也没有恭敬地原地待命,还悠闲地转到其他房间内,甚至甩掉衣服,旁若无人的作起画来,怎么最后还被称赞是“真画者”呢?
    刘熙载在其《艺概·书概》中说:“宋画史解衣般礴,张旭脱帽露顶,不知者以为肆志,知者服其用志不分”。这里所说的“用志不分”,就是艺术家心神专一、全神贯注于抒发内心情感、塑造艺术形象,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想涌泉中去的一种状态。与那些“受揖而立,舐笔和墨”的众画史相比,这个迟到的画史没受时间约束,首先说明他具有悠然自得、无拘无束的性格;不站立在指定场所待命却四处游逛,说明他没有其他画家的功利思想,就没有了那诚惶诚恐的惧怕心理和媚态。因此,宋画史的这种“解衣般礴”的作画状态以及“草圣”张旭脱帽露顶地挥笔泼墨的怪诞行为,其实都是他们进入到了神闲意定、虚静凝神的“忘我”精神状态,而这种超功利的、自由的创造态度,正是一个真正艺术家所应具有的审美态度。所以,那位被称为是“真画者”的画家,也正是因为保持了一个艺术家应有的那种不拘礼法、凝神专注的率真性情。
    如果按这个品评标准,在近代众多的艺术家中,能够做到心神专一的艺术家不在少数,而真正能进入“忘我”状态,不计较功利得失,达到“解衣般礴”境界的却寥寥无几,古琴家刘少椿无疑是其中最能符合上标准的少数几人之一。
    刘少椿自幼出生在生活优越的富商之家,但他对家业及生意不感兴趣,却狂热地爱好上了艺术,并且忘情专注地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所喜爱的艺术中,以至接管兴盛的家业后也无心经营管理,最终使家业衰败。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下,安逸的生活是每个人向往的生活状态,富足的生活使刘少椿不必为生活而奔波,没有任何压力的艺术爱好纯出自于自己的天性;也不需要把自己所喜欢的艺术做为谋生的一种手段;更不会想到要把艺术做为跳板成为通向辉煌政治之路或成为艺术的领导者。刘少椿钟情于古琴艺术,完全是自身高雅性情所好,他出生在富裕的商人家庭,却趣尚高雅,未沾染上富家子弟的不良恶习,更没有重利轻义,他为人忠厚、乐善好施,对生活困难及急需帮助的人总会倾情相助,逐渐形成了慷慨成性、乐于助人的高尚品格。人品高,自然就没有了个人的得失之虑,而后才能精神专注的投入到自己所从事的艺术中,以至无心经营生意而使家业衰败。
    中国的艺术创作,特别讲究要进入虚静的精神状态,这是进入艺术构思与创作的基本前提。作为艺术家,只有不受任何主观或客观因素的干扰,进入凝神专注的精神状态,才会自由地进行艺术构思和创作。而艺术家一旦进入了这种虚静的境界,就可以摆脱一切外界名利杂念的干扰,从而集中精力进行深入的思考与研究。
    相反,一个整天盘算沽名钓誉、时刻计较个人得失的人是很难进入虚静的内心境界的。南唐后主李煜与宋徽宗赵佶,虽都无意做皇帝,但都被推上皇位,因为他们天性所具备的都是艺术才能,是真正的艺术家,所以虽为皇帝,他们心思却大多“忘我”地投入到自己所喜爱的诗词书画上,以至于怠政亡国。历史上少了两位政绩平庸的皇帝,却成就了两位影响深远的艺术巨匠。刘少椿视琴如生命,更无心做商人,继承家业却不善经营,正说明他不具备作为商人的“能力”与“条件”,因为他是个具备高雅品格与气质的艺术家;一个脱离庸俗趣味、排除外界事物和内心杂念干扰,集中精力进行艺术活动的真正艺术家。商业界少了位成功的商人,但幸运的是,艺术界却因此多了位举足轻重的艺术大师。
    这正是刘少椿不同于其他艺术家的特别之处。


刘少椿青年

(二)

    1901年10月,刘少椿生于陕西省富平县的一个盐商家庭,幼时就读于私塾,十余岁随父至扬州,在其父主管的“裕隆全盐号”学习经营并工作。刘少椿与琴结缘的时间较晚,但在其青少年时期便显露出对艺术喜爱的天性。他醉心于笛、箫及昆曲的演奏与演唱,沉浸在书法、绘画、铁笔皮雕等传统艺术的无限魅力中,还专请名师来教授武术。
    爱好的广泛往往会造成蜻蜓点水般浮浅的结果,但是,单从刘少椿所书写的琴谱、手稿、信札等字迹来看,他对书法所下的功夫与理解就非同一般。在这些作品中,用笔及结体自然流露出魏晋钟、王遗韵。可以肯定,刘少椿只有下过苦工夫后,才会具备这样娴熟的控制书写节奏的能力。作品中,墨色与线条时而凝重拙厚;时而轻盈纵逸。姿态时奇时正,灵活飞动,整体骨力雄健,气息古雅质朴,即使与同代的书法家们相比,也能算得上是一位佼佼者。这些众多的爱好,看似有些杂乱,但艺术的本质是相通的,涉及面越广泛,鉴赏的能力就会越高。


刘少椿自传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意思是弹过千种乐曲然后才真正懂得音乐,看过千把剑后才能识别宝器。要明白各种风格的艺术作品,也必须事先旁通博览。这是历代人们从认识的规律中总结出的真理,也是在不同事物的比较中才认识与把握其中本质与真理的。艺术间的道理是相通的,就象盐溶于水,只有品尝过的人才会知其味,否则旁观者是体会不到其中奥妙的。纵览古今中外,那位艺术大师不是兼擅他艺的?且涉及面越广,创造力就越强,取得的成就也越大。
    人的时间和精力毕竟有限,这么多的爱好使刘少椿再也无暇顾及艺术以外的事务了,他对怎样做生意不感兴趣,更疏于与人应酬交际。但是,刘少椿和文化艺术界的师友们却交往亲密。当时许多著名的书画家、武术家、昆曲家都是与他经常来往的朋友。曾听有人讲:“要想了解一个人,只要看他(她)的爱好与身边的朋友就够了。”此话的确有一定道理,一个人的兴趣爱好是其内心性情的真实体现,雅俗高下一览无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有性情爱好相近的人才会聚集为友,否则便会话不投机。刘少椿的这些众多爱好,成为日后辅助成就其艺术人生的主要爱好——古琴,提供了丰富的文化原料,就象棵庞大的树根,只有吸收各种养料,才会孕育成长为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一样。他还亲名师,近良友,从而奠定了坚实的传统文化基础,这一切都为日后的厚积薄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1928年,刘少椿为子女们请来了博学多才的孙绍陶先生为家庭教师,孙先生出身于古琴世家,父亲为广陵琴派名家,因家学之渊源,孙绍陶先生最精琴艺,于一九一二年与诸同道琴友创办“广陵琴社”,并被推为社长。孙先生兼擅书法、诗词、昆曲等其他艺术门类。刘少椿请孙绍陶先生为家庭教师可谓是一举双得,子女们可以补习古典文化,本来就痴情传统艺术的刘少椿也便于开始向孙先生系统地学习琴艺了。
    深爱传统文化的刘少椿先生在与琴结缘后相见恨晚,其他爱好最终退居次位,使琴后来居上,成为他一生中的最爱。琴一直被奉为古代文人的“四大雅好”之首,作为历代文人修身养性的“雅器”,音乐中体现的是高雅的胸襟、学识与修养,音乐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学识修养高的琴人取音自会“雅”,胸无点墨的演奏者手下自会流“俗”。刘少椿学琴虽晚,但其本性尚雅好善,以及已经具备广博的传统文化基础,这个尤其重要,此时缺的只是对具体琴曲的深刻理解与演奏技法的熟练程度而已。能得到广陵琴派名家孙绍陶先生的亲授是刘少椿一生的大幸,名师的严格教授,学生的刻苦勤学,刘少椿很快便掌握住了广陵琴派的基本技法与风格。


刘少椿与家人合影

    说起刘少椿先生习琴时的刻苦勤奋,先生的后人回忆说,因白天杂事缠身而无法静心弹奏时,他就常在深夜习琴,为不影响别人休息,他就携琴到院中或林间弹至半夜。古琴的琴弦长、音位多,然而刘先生在昏暗的月光下或黑暗中弹奏,即使是大曲竟也徽位准确、音色饱满。刘先生的子女们也常在他优美的琴声中渐渐睡去。刘先生不如盲人般敏感,也没专门训练过闭着眼弹琴的技巧,却能在黑暗中人琴合一,忘掉手法与弦位,心无旁骛,确是达到琴品中极高境界。究其原因,刘先生学琴得正派名师真传,路子正;先生心专,不屑于琴外名利俗事;先生勤奋,每曲练万余遍,凡曲皆谙熟于胸。因此,刘少椿即使是在黑暗中抚琴时,全凭积累的万遍经验而用心去感应,自然会左右逢源,从而心手合一,随心所欲。


刘少椿抚琴

    从可知刘少椿先生常弹奏的几十首琴曲的数量来看,投入的的时间与心血一定是难以想象的。由于对琴的全身心投入,刘少椿已经无暇顾及自家的生意了,或者说他对怎么赚钱根本就不感兴趣,管理及用心程度的失衡,最终使自家的生意倒闭。也许,是琴毁了刘少椿的从商事业,但又是琴成就了他的艺术人生,商业的无常与艺术的永恒,是非对错,只有历史才会给予公正的答案。
    随着家境的逐渐衰落,刘家只有靠典当古玩什物生活,这时并没有使刘少椿停止弹琴,相反,他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刘少椿生活逐渐步入困难,昔日高雅安逸的生活状态已经成过眼云烟,每天必须要面对的是最基本的生存所需。为了生计,刘少椿先后换过多种工作,但最乐意的还是在南京艺术学院等地教授古琴,因为这样能把自己的爱好与职业联系在一起。在战乱时期,他可以弃家中财物而不顾,唯琴不离身,并且一直是“乐此不倦”的。琴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了,亲友见他对琴如此痴迷,便送一“琴痴”外号于他。


刘少椿与学生弹琴


瘦西湖携琴照

    孔子曾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两句话具有深刻的道理与含义,告诉人们一条认识事物、获得真知的规律。知之、好之、乐之这三个阶段,既是获得真知由浅入深,由不自觉到完全自觉的过程。“知之者”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往往只是看到表象。“好之者”对于认识的对象已有喜好与初步的认识,并带着兴趣去研究,进而由表面现象进入到深层次中去。“乐之者”则是自觉地把身心完全投入并陶醉于自己所研究事物的深层次中,把其他外物置之度外,达到痴迷的艺术境界,从而才会建功立业。孔子的话不仅是自身的真切体会,也是历代为学成仁的重要途径和方法。刘少椿 正是对琴乐有着强烈的兴趣爱好,再加上长期不断的研究学习,逐渐进入到了神闲意定、虚静凝神的“忘我”精神状态,达到“解衣般礴”的艺术境界,最终使他在琴乐领域获得非凡成就。

(三)

    关于人格与风格的紧密关系,人们一直认为是可以直接划上等号的。清初大书法家傅山提出:“作字先作人,人奇字亦古”,强调只有人品高、个性强的人才会创作出高古脱俗、风格鲜明的书法作品来。而事实上艺术史中的诸多大师其艺术风格与各自的个性气质、学识修养以及审美风尚均是一致的。
    刘少椿淡薄名利,从放弃红火的生意而不顾,可知其对个人得失的不屑。先生品格高尚,在生意的鼎盛时期,甚至是自身已经处于困境之中还乐善好施,帮急救难,且不计较回报;先生正直无私,教学时毫无保留,认真负责,不仅教授出如张正吟、梅曰强、林友仁、龚一等一大批优秀琴家,还放弃自己爱女的就学机会,而把自己的学生推荐到音乐学院深造,这种不任人唯亲的品格,大有先贤遗风。因此,古琴音乐作品的审美趣尚及风格也就是琴家人格的体现,人是什么样子,演奏出的作品的基本特征或风格就是什么样,琴如其人。

刘少椿与众学生合影

    重视学识修养,并非说可以轻视技法的运用。因为琴人的个性气质、审美趣尚与艺术才华,要通过琴这一载体才能得以充分表达,所以还需要高超的弹奏技巧才能完美地将自己的个性发挥出来,从而形成各种不同的艺术风格来。既然成熟的作品体现的是作者个人性情的自然流露,所以,我们能从诸多风格鲜明的古琴音乐作品中,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一曲是由那个琴家所演奏的。
    所谓“各师成心,其异如面”,讲的就是不同个性的艺术家创作作品风格的多样化,音乐作品总是有感而发,作品里必然展现出演奏者自己真实的思想感情与性格特征。刘少椿长期随孙绍陶习琴,全面掌握广陵琴派的技巧与风格;刘先生弹琴全出己好,不随他人好恶而改变,凝神专注而无名利俗浊近身,故音韵恬淡娴静,具琴韵之古风正音;刘先生修养全面,书、画、曲、琴、武等无不精通善悟,故能厚积薄发,把丰富的文化修养体现在每一曲中,使音韵悠长,听之回味不尽,从而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


查阜西全国古琴普查合影

(四)
    一九五六年,由查阜西等人组成的“全国古琴普查”活动启动,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大规模的采访与采录,特别是走到扬州时,他们与广陵琴派传人刘少椿相识,并深被刘先生所演奏的广陵琴韵所感动。于是,刘少椿便被邀请到录音条件较好的南京,录下《樵歌》、《梅花三弄》、《墨子悲丝》等八首广陵琴派名曲。
    遗憾的是,在录音过程中,刘先生的指甲断裂,无法继续弹奏,否则我们今天就可以欣赏到更为丰富高超的广陵琴韵了。这次重要的古琴普查活动结束后,那些珍贵的录音资料也被保存在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的库房之中了。
    幸运的是,在九十年代初,刘少椿先生的外孙陶艺得知那些历经几十年的珍贵录音资料还在,就尽力多方协调,并相继出版了磁带和光碟唱片。从此,越来越多的欣赏者感受到了纯正的广陵琴韵,也在那高雅绝俗、古朴超逸的琴声中认识了刘少椿本人,从而成为隔世的知音者。
    欣赏刘少椿先生的琴声,总体上给人以静穆、恬淡、古拙、苍老的感觉。如果静心去随琴曲的展开而聆听体察,似正在面对气度超凡,正襟危坐的刘先生,他运指自如,但法度严谨;手法丰富、节奏自由却能处理的恰倒好处。先生不仅沉浸在自己所营造的美妙琴声中,还把每位静心倾听的欣赏者也带入到那飘渺虚幻的美好意境之中。
   我们能够在刘少椿先生的音响资料中倾听先生心声、体会先生品格、感受先生性情。琴作为历代文人修身养性的重要乐器,多为娱己而不娱人,自古琴声仅是在遇到知音或三五老友相聚间响起,但不论听琴者的多寡,演奏者在演奏过程中,心理情绪一定会不可避免的要受外界环境所影响并干扰到,和平日里一个人自得其乐时的状态也必有差异。常听那些不同年代及不同琴人的录音资料,总体感觉弹奏的速度太快,原因就是在录音时心理的各种压力在不同程度上会造成紧张情绪,这样,在演奏时作品就得不到最佳的发挥,虽然有些演奏者在演奏时发挥较为完整,但也多是由于熟练的程度而已。录音或当众演奏时要做到“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的境界,且旁若无人地达到自由的精神状态更不是易事。

香港雨果出版唱片

    也许,每位琴人所弹奏的最佳最美的琴曲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到了。从刘少椿先生的琴声中,可以感受到他弹琴时那种神态安详,气息平静、运指自如的状态,在老一代琴家中,能达到这种状态的琴人也就管平湖、查阜西、吴景略、徐元白等数人而已。况且,刘少椿先生是第一次录音就能调整好心态,顺利录了八首琴曲。究其原因,刘先生具有深厚的功力,另外不看重名利,全是出于自己的爱好,这样心地坦然,思想就没有负担,从而便有良好的心态,也易达到挥洒自如、心手相应的境界。
    当然,录音毕竟不象正常心理下发挥的正常水平,据刘少椿先生的亲人及学生说,录音中所展现的水平只是相当于正常状态的六七成,可想先生的琴艺之高。另外,还有些琴曲也许就不适合舞台或录音的环境中演奏,刘先生平日喜爱弹奏的《佩兰》、《古交行》等曲几乎很难被外人听到过,特别是《渔歌》那恬淡优美的音韵最适宜静心自娱,这些养心之曲也只有在亲友们美好的记忆中回响了。
    在刘少椿先生所常弹奏的琴曲中,以表现高雅品格和山居渔樵之类的题材为多。《梅花三弄》、《墨子悲丝》及《樵歌》、《渔歌》、《山居吟》、《平沙落雁》等琴曲都是他最喜欢弹奏的,我们也可以从他那出神入化的美妙琴声中感受到他对此类琴曲的偏爱。这种偏爱,一般是由于琴人与琴曲作者的遭遇及心境类似;气质与作品风格接近;思想与作品内容合拍。
    因此,弹奏这些作品最容易动心、同感、共鸣,并且在演奏时视这些作品为自己心声的“代言”,从而借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 知音》中所说的那样:“慷慨者逆声而击节,蕴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不同的琴人因自身的审美观念及经历、性情、学识、修养的各异,一定会在众多的琴曲中有所偏爱。刘少椿喜欢《梅花三弄》与《墨子悲丝》,和他本人不愿被社会浊污所染,远离世俗的高尚品格有关;偏爱山水渔樵琴曲,是因为他淡泊名利,期望在山林逸趣中寻求心灵的宁静与纯真,于大自然中得到自由与超脱。

(五)

    刘少椿先生在其琴声中所体现出的高雅格调与深厚功力,还与他审美认识的高境界有关。他一直遵循着“熟曲生弹”的审美原则,并常教导学生也如此习奏。在艺术中,技法可以熟能生巧,但掌在握技巧之后应该回归于生,否则但求“熟”就会走向“油滑”,就会“俗”。
    郑板桥有首论画竹的诗:“三十来画竹枝,日间挥洒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郑板桥以其三十多年的绘画经验才达到“冗繁削尽”的“生”境,可见要达到“生”境的不易。技法太熟,就易犯“油滑”之病,甜腻太甚就会走向“俗”,长期下去手上自然就会染上不良习气。因此,琴曲与技法“熟”后,还应该追求意趣与境界,回到“生”的演奏方法,去追求“拙”的意趣。
   “拙”是对技巧的超越,表现的是“大巧若拙”的人生智慧,在丑中求美,在荒诞中求平常的道理。宋代苏轼曾以“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观点解读老子的“大巧若拙”,这正是中国美学理论中一条重要的原则。
    唐代书法理论家孙过庭在其《书谱》中曾论述学习书法过程中的三个阶段:“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意思是初学书法的时候,要求字体结构及用笔只要规矩平正就可以了,掌握了平正之后,再致力去追求变化,使之达到险绝的效果,达到险绝以后,最后还要再回归到看似平淡无奇的平正。只有经历过这些反复的锤练过程,最后才能达到将平正与险绝巧妙融合贯通的境界。
    同样,学琴也是一个从“生”到“熟”,再由“熟”返“生”的过程,这就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之理。熟练后的“生”,也是拙之道,最后还到人书俱老的境界,即使人不老,但老境不可不知。“老”或“生”,正是中国美学中一种崇高的艺术境界,其中意味着成、厚重、绚烂和古拙。老境于平淡天真中透出潇洒,于古朴稚拙中含着可爱,这正是无数艺术家一直追寻的境界。刘少椿崇尚这种境界,他在自己的艺术中也做到了。

(六)

    刘少椿酷爱琴艺,心无旁骛地弹琴、教琴,以至荒废家业陷入困境而不顾,为此付出了毕生精力,但一生仍默默无闻。与同代那些名满天下的琴家相比,命运似乎对他不公。
    但是,真正有价值的艺术总是会被有识者发现的,其价值的体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艺术家所创作的艺术作品,一般存在两种价值,一种是当前价值,一种是潜在价值。当前价值表现在艺术家生前其艺术作品便被欣赏者所接受并体现出其价值来,或被称做为“显世”者;而艺术家创作出的艺术作品在艺术家生前未能体现或不被欣赏者理解,在艺术家去世后其艺术品的价值才逐渐被人们发现,这就属于艺术的潜在价值,又可称为“隐世”者。
    一般情况是,那些生前便“显世”者,其作品的价值往往会因其身份、地位、失实宣传等原因的变更而改变,甚至在其去世后,艺术的价值会被重新公正评价,且大多会大打折扣。而那些生前默默无闻的艺术家及作品,其艺术价值一旦被欣赏者所发现并理解后,逐渐便会体现出其应有的价值来,其价值也会随着认识的提高而增加。
    由此可知,历史永远是公正的,历史也最厚爱那些具有真正艺术价值的作品和创造者。广陵琴派第十代传人刘少椿先生,就是一位生前默默无闻,身后才被世人发现并理解的古琴艺术大师,他所演奏的广陵遗韵,已经在当代找到了越来越多的“知音”者。
    孔子家语曰:“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刘少椿正是这样刚毅高尚的君子,社会与家境的动荡变迁,生活的艰难困苦,并没有使他改变自己的志向,无论有无名利光顾,有没有人赏识自己的艺术,他都坚定不移地坚持走自己寂寞的艺术道路。
    孔子把君子修养的标准喻为“比德于玉”,把玉石自然的“物理”性质,比如纯洁温润、坚刚不屈、恒定不变等方面的特点比附为君子“品德”修养的标准。古人还认为:“白玉不雕,宝珠不饰”、“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白玉及宝珠无须多余的修饰,因为它们本身就具有至美不变的优良品质。东汉文学家王逸曾评价认为,屈原的人格品质和艺术形式都很完美,如同“金相玉质”一般。
    刘少椿先生的人品与琴品的完美结合,也没有因外部的变迁或蒙蔽而改变自身品质。近年来,随着人们欣赏品位的提高,刘少椿先生的琴韵被越来越多的爱好者欣赏并关注,刘先生的传奇经历与艺术人生也留给我们不少启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精力与心思应该放在怎样提高自身修养以及所创造的艺术作品上,热心名利而做那些虚伪失实的宣传与炒作,低劣的作品一旦与虚名不相符合,注定会成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下场,这些所谓的艺术家也注定是历史舞台上的小丑。艺术家只有创造出真正有价值的艺术作品来,人与艺术才会得以永恒。这需要每位投身艺术事业的爱好者们深思。
    
    编者对原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