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难舍（39）

文：莊永康

饶宗颐学术馆：琴学开花

饶教授犹如一部百科全书，本身成为了一项国际“饶学”。凡此种种，愚以为是得力于“香港”，这个兼有学术自由与社会法治的东方之珠赐予机会。万丈高楼由地基而起，浓荫密布的大树，也须有良土深根才得以挺立。

香港雨果唱片的古琴曲集封套，每见一副书法苍劲的毛笔题字，或楷体或隶书，署“选堂”二字。雨果老板小易当年在烟雨苍茫之中离开新加坡到香港去，我总觉得，“选堂”就像是小易在香江遇上的护守天神。原来，他就是今年庆贺百岁诞辰的国学家饶宗颐（字选堂，号固庵）。

饶宗颐1917年生于广东潮州，有深厚家学渊源。1949年迁居香港，1952年受聘香港大学中文系，开展了他的学术生涯。最后任香港中文大学讲座教授。与星洲，似有不解之缘：1968至1973年，成为新加坡大学中文系首任讲座教授，并曾编写一部《新加坡古事记》。而饶老的生日，8月9日，是新加坡国庆日。

2003年，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设立，成为一个全球汉学界交流中心，香港文化地标。

正以立身、奇以立学，业精六艺、才备九能的饶老，在史学、文学、宗教、艺术、甲骨文与敦煌学各个领域，都魏然成为大家。小书《琴难舍》，只抱着“饶宗颐也是琴家吗？”的好奇而试作探索而已。

古琴老师是容心言

新加坡国大中文图书馆，储有《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全二十册（台北新文丰出版，2003年）。卷四载有《古琴的哲学》与《宋季金元琴史考述》二篇。饶氏琴学，主要从文史的角度为出发点。他认为琴理与瑜伽，皆以“非禁止邪念，不能正心存诚”为宗，相互吻合。

《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十周年馆庆同人论文集：琴学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9月），则让我们看到了琴学近年在香江的开花结果。书中有论文十五篇，题材新颖。比如，敦煌莫高窟常以琵琶飞天著称，而本书则有论文研究莫高窟古琴图像。再有文章论及嵇康《琴赋》的英译问题，充分发挥香港的“中英双语”优势。

龚敏《饶宗颐先生的琴学初探》一文，指出1952年，他三十六岁，“从容心言学古琴”。在容师指点下，习得《骚首问天》《塞上鸿》《水仙操》《潇湘水云》诸曲。前前后后，饶先生喜弹的琴曲共九首。他也把古琴之道融合到诗画当中，让山水充满妙音琴韵。

    《香港容氏家族之琴学渊源与传习》（龚敏与林愷欣文），追溯容心言上祖原籍黑龙江，为满州镶白旗人，将门世胄。十九世纪庆瑞一代起出琴家，容心言为第三代，光绪十年（1884）生于广东，民国时曾在宁波担任农产品专税局评审主任，1951年由二子容思泽接港定居。居港十五年期间，常与本地琴人交往，1966年因病辞世，享年八十二岁。

容心言育有三子二女，在广州时便亲授他们琴艺。容氏家族至今有六代共约二百年之琴学传承。书中有第六代小朋友容显荣穿T恤鼓瑶琴的生活照，古雅之中带有童趣。容氏古琴家族，无疑是香港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线。

据1971年唐健垣《琴府》所述，饶宗颐藏琴五床，以养情志。蒐集琴谱凡二十四种，其中明朝杨抡《伯牙心法》为荷兰汉学家高罗佩转赠，诚为美谈。

以汉学交换古文化学习

饶教授犹如一部百科全书，本身成为了一项国际“饶学”。凡此种种，愚以为是得力于“香港”，这个兼有学术自由与社会法治的东方之珠赐予机会。万丈高楼由地基而起，浓荫密布的大树，也须有良土深根才得以挺立。

台湾学者施议对编写的《饶宗颐，志学游艺人生》一书记述，1949年10月，饶宗颐移居香港，正处于三十而立之年，没有相应学历，但曾在顾颉刚主办刊物《禹贡》连续发表多篇文章。得当时担任文学院院长的英籍学者林仰山赏识，破格录用，任教香港大学中文系。

文章说：“入职香港大学，优越的学术环境，有机会鼓琴、作画，有机会著书立说，同时也有机会外出参加学术活动，得以进入国际汉学界。将近三十年时间，这是饶宗颐一生最重要的一个创造阶段……”

先后到日本、法国、德国、印度等地所作的学术交流，让他蜚声四海。1962年，饶宗颐获法兰西学院颁授被誉为“国际汉学界诺贝尔奖”的汉学儒莲（Stanisles Julien）奖。

饶老在《梵学集》小引中回忆，他自幼便从父亲纯盦先生研读书史，并抄录所作《佛国记疏证》，但“变乱以来，楹书荡然，先君遗著，亦不可踪迹，思之哽咽”。这段往事，说明了他移居香港后，便亟亟向印度学者白春晖（V.V.Paranjpe）及其父白教授学习梵文与婆罗门、佛教经典，一大目的是为完成父亲的遗愿。

饶宗颐的治学方法，有点像香港虚白斋藏主刘作筹系统罗致明清字画的方式：卖出手上藏品，再用所得的钱购进自己心仪的猎物，一件件采集。饶先生就是以授人汉学为本金，与国际友人交换梵文、梵学和各种古文字的学习。修梵学，他也与佛结缘。当然，这些机缘，都拜香港所赐。

饶著《固庵词》中有《八声甘州》，描述香港课读生涯，序云：“携琴海畔，秋深夜阑，万籁俱寂，冷然清响，不知人间何世也。”词曰：

共水天入定，渺苍烟，山色有无中。忽冷冷霜响，溅溅石濑，遥答鸣虫。不耐琴心挑引，冷月尚惺忪。但听商声起，处处秋风。 犹有徵招遗韵，似孤飞野鹤，去住无踪。望愁漪千顷，隔海意难通。写吴丝、凝云流水，恐冯夷、深山出幽宫。沉吟久，成连何在，海气蒙蒙。

吴丝指上好的琴弦，冯夷是水中凶神，成连乃古代琴家伯牙的宗师。隔海难渡，故乡远去，冷月秋风，时景往事，唯有琴音陪伴，这不是一首用词句谱写的《潇湘水云》吗？

完稿：10.10.2017

【图片说明：

1.  《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十周年馆庆同人论文集：琴学卷》封面

2.  书中所载饶宗颐先生弹琴图

3.  书中所载古琴老师容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