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唱片-雨果快讯-荷兰外交家的中国琴道—

……高罗佩给我们书写保存的一手资料，珍贵地纪录了古琴经过“三千年未有之巨变”，来到一切准备进入现代化的中华民国，到底碰上怎样的一种际遇。

久闻高罗佩（Robert Hans van Gulik，1910－1967）大名。1941年，日本东京上智大学出版了他以英文写成的《琴道》（The Lore of the Chinese Lute：An Essay in Ch'in Ideology），成为西方学术经典。琴，即中国的古琴。

然而，那要等到2009年，笔者才有机会给新加坡《联合早报》撰文介绍这位荷兰外交家兼汉学家。事缘该年11月23日，《早报·名采》上发表了中国学者钱文忠《亚依淡和马六甲》一文，插图显示马六甲青云亭有高罗佩所书对联，引起人们的好奇。

其实，高罗佩不但在琴学、书道上大有研究，他也写下《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国长臂猿考》等专著，并根据《大唐狄公案》主人公狄仁杰为原型写成现代侦探小说。

当时笔者已从报馆离休，全面介绍高罗佩是通过投稿给《早报》阅读世纪，2010年4月13日与27日分两期刊登。本文这里专谈他的《琴道》。

1941年出版的英文《琴道》，目前已是海外善本。大概2004年左右，笔者还在养心琴社活动时，一位国大毕业的琴友热心地把整本书影印给我，希望我也能研究一番。2009年年中“荣休”后，申请成为国大图书馆的校友会员，便借了《琴道》的原书阅读。

一读之下，另有发现。再度遇到这位琴友时，我告诉他，印书的隆情高谊真是没齿难忘，但其中有一页——高罗佩用文言文写的《后序》，你印漏了。这篇《后序》启发了我：无论你属于哪个国籍或种族，“由中而出”才有文化上的认同与喜爱！

时光又来到2013年10月10日，我在小坡百胜楼万春书局购得刚在9月间由上海中西书局出版的《琴道》中译本，译者是宋慧文、孔维锋、王建欣，并由王建欣校订。此事于今又成历史，因为热衷于在第一时间向新加坡读者推荐中国人文书籍的万春（前称奥塞，书局秉承北京风入松特色），鉴于此间中文书门市欠佳，已班师回京。

细读中英版本的《琴道》，觉得有几点可以帮助我们认识此书的价值。

高罗佩希望能传递原汁原味的中国文人思想，因而在仔细考据与翻译了中国琴学文字之后，书中附以大量汉字原文。上海出版的《琴道》中译，则又不时附上高罗佩的英文原句。这让通晓中英文的读者可以更清晰地理解作者的思路，也可从而判断他对于“琴道”的拿捏。

二、在谈到古琴的“器”与“道”两方面，作者是偏重后者的。

高罗佩把古琴称作英文的lute，曾经引起另一位学者的质疑，因为在外形上lute（琉特琴）比较接近梨形的琵琶。但作者宁愿选择这么一个“在西方自从古代起就已经与一切艺术的、高雅的、诗人们所歌颂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的词语”，就是为了彰显琴中之“道”，可暂不计较乐器的外形。

三、固然，高罗佩说琴，是从尧舜故事、濮上之音讲起，但本书一大特色，是专注明代。

他认为，西方作者研究中国历史时，往往把明代一笔带过，或只着重于宦官专权的黑暗政治，对文化、艺术、科学上的成就认识浅薄。清代学者对明朝的成就珍惜笔墨，可以理解，但能够自由接触大量保存下来的明朝原始资料的西方学者，其马虎大意的态度却不可原谅。

高罗佩指出，在少数民族统治近一世纪之后，明王室的兴起使中国再度回到汉族统治的王朝。高雅艺术得到皇帝和亲王们的赞助，从研究到创作都有长足的进展。明郑恭王之子朱载堉，所著《乐律全书》为公认的权威作品。（笔者注：万历十二年（1584年），朱载堉制订了世界最早的十二平均律。）

宁王朱权，自号臞仙，所编印的《神奇秘谱》，为中国最早的古琴曲集。（东京内阁文库藏有其完好的第一版。）潞王和益王皆以制琴名闻于世，他们制作的琴目前仍偶尔可见。衡王则是个大藏家，由他制作的琴，则被鉴赏家视为珍品。

当然，这与他49岁成为大使，出使日本、中国（战时的重庆），再回日本的经历有关。他指出，清代审查图书的官员经常将明代印刷书籍中的整章内容删除，我们只有去日本才能找到精心保存下来、未被删节的最初版本。

高罗佩表示，今天的我们是非常幸运的，因为明代几乎每个重要文人的著作都有完整版本留存下来，明代的瓷器仍然存世，明代绘画的真迹也并非罕见。他的结论是，明代见证了纯粹的中华文化的巅峰，“这个时期最完整地表达了中国人的理想。”

据中译《琴道》的扉页介绍，高罗佩对中国古琴十分痴迷。他曾师从古琴大师叶诗梦，并与于右任、冯玉祥等组织“天风琴社”。抗战时期，高罗佩以外交官身份在重庆举办古琴义演，为中国抗日筹款，一时传为雅谈。这令人感觉到，高罗佩给我们书写保存的一手资料，珍贵地纪录了古琴经过“三千年未有之巨变”，来到一切准备进入现代化的中华民国，到底碰上怎样的一种际遇。

高罗佩认为，1911年中华民国建立以后，中国的学者们才设法搜集和批判地研究关于古琴的各种各样的材料。他特别推崇毕生投入琴学研究的两位琴家——编著《琴学丛书》的杨宗稷和琴谱收藏家周庆云。为文介绍他们成就的同时，高罗佩也客观地指出，欠缺分类（catalogue）、索引（index）和注释（footnote）等利于读者查阅的做法，仍是中国学术著作有待改进的一环。

1.中译《琴道》（上海中西出版社，2013年9月）

2. 高罗佩在日本出版的《琴道》一书，有他用文言文写的中文后序。

3.《琴道》一书所附插图：明朝文人与琴童的木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