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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淡淡的三月天——回忆黄友棣先生
 
作者:莊永康   发布日期:2017/5/2 11:21:19

   音乐教育家黄友棣前不久在台湾逝世,高龄九十九。他生于1912年,与中华民国同寿,香港作家陶杰为文称颂,题为《民国之声》。文章说:他用一枝笔,在炼狱为我们画出一片净土,在黑暗中,让我们看见天堂。这让本人也沉浸在回忆的涟漪中,浮现起音乐家高风亮节的身影。

  曾在意大利修成作曲的黄友棣,一生从事教学、写作、创作,作品甚丰。然而最脍炙人口的,恐怕要算他写的一首小歌,《杜鹃花》:

  淡淡的三月天,杜鹃花开在山坡上,

  杜鹃花开在小溪畔,多美丽啊!

  像村家的小姑娘,像村家的小姑娘……

  由于此间电台时常有播,所以不少人以为它是一首流行歌曲。其实它是发表于1941年的地道抗战歌曲。中国抗战时,国立中山大学由广州迁往云南,又迁粤北。情景交融,当时任教于师范学院的黄教授,配合了一位哲学系四年生方健鹏(笔名芜军)的歌词,写成了歌曲。

  歌曲的旋律优美,就像一幅怡人的淡彩,深情含蓄。仅以结尾的句子哥哥,你打胜仗回来,我把杜鹃花插在你的胸前,不再插在自己的头发上!点出主题。

  中国优秀的抗战歌曲固然也有一些,但问题是,抗战结束之后文艺界便迫不及待地给作曲家们排资论辈,划定乐坛地位。这更显得《杜鹃花》的隽永,词曲作者的超脱与高尚。

  黄友棣先生辞世,台湾《联合报》报道,他一生奉行大乐必易的音乐哲学,九年前预立遗嘱,言明所作词曲无版税问题,悉数留与后人传唱;辞世之后火化,骨灰撒于山林间。这样的胸怀,曾与黄先生接触过的本人颇有体会。

岁寒三友他最长寿

  那是1983年新年伊始,黄友棣教授联同著名词家韦瀚章、作曲家林声翕来到新加坡,出席庆贺本地钢琴教育家黄晚成女士作育英才四十年的音乐晚会。我那时血气方刚,以《海峡时报》双语版记者的身份访问他们。

  这真是一次历史的盛会,因为黄、韦、林三人年龄相若,是香港音乐界所称的岁寒三友。其时,黄友棣与林声翕同在香港音乐专科学校作曲系任教,而韦瀚章则是该校顾问。

  岁寒三友跨越的,确实是一整个音乐世代。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有深厚的中华文化功底,并得到中国音乐现代化的开山鼻祖黄自的启迪,中西学问融汇贯通,最终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当然,作为三个独立的艺术个体,他们却也各有自己的脾性与风格。出生于1906年的韦瀚章,是个腼腆的老大哥。人如其词,属于文学中的婉约派。例如他为黄自谱曲而写的《长恨歌》歌词:从来好事易摧残……劝君王,凄凉莫为红颜叹,珍重江山!两情长久终相见,天上人间。

  生于1914年的林声翕,则是比较有棱角的作曲家。1981年底在香港首演的三幕歌剧《易水送别》(韦瀚章词),是他的代表作。从歌剧中,我们可以察觉出林声翕对秦王暴政的激愤。

  网上载有香港《信报》上,署名周惠娟1992年对韦先生的一次访问,问他跟林声翕、黄友棣,哪位比较知交。韦的回答是,跟两位都很要好,但跟黄友棣做朋友则较林声翕舒服些,因为同友棣无所不谈,而声翕则总有他一套真理”。

  相信韦先生说的是腑肺之言。黄友棣的长寿,应该也同他的豁达无为大有关系。林声翕和韦瀚章两位,分别于19911993年相继仙逝,留下黄老稳步踏入21世纪。

  忆起黄友棣先生,还有一件事。2001年新加坡艺术节,本人曾在伦敦写下的大合唱《化雨》歌词脚本,承蒙艺术理事会委制呈演,并于次年由一群朋友联手制为CD光碟。当时得知岁寒三友中黄友棣仍然健在的消息,高兴极了,就把一套光碟寄到高雄敬送给他。

  黄先生收到光碟后,来信中除了致予长辈的鼓励之外,也向我复查了孔子大同思想的原文。我回信说,没错,《礼运·大同篇》的确是说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这显示黄先生的关心与细心。

他让你把名利视若浮云

  儒家的乐者——这样的形容或许概括了黄友棣教授的一生。除了他的文笔儒雅典丽之外,他也奉行儒家思想的一大原则:把音乐视为教育的重要方式;而要和配套,利用诗书礼乐,营造郁郁文风。同时也因为这样,音乐是要向社会群众推广的,不是象牙塔艺术。

  1984年9月5日,本地青声合唱团主办了一个黄友棣作品专场音乐会(在大会堂举行,门票三元)。这给了我第二次与黄友棣作专访的机会。

  访问中,黄友棣表示,他并不排斥流行歌曲,只希望世上有更多受过专业训练的作曲家,写下更有分量的作品。他认为新加坡已经立国,就像成了家,家里有了自己的厨房,可以自己烹调煮吃,不必每餐都到外头解决。这是说,新加坡应该演出更多自己的作品。

  两度访问,黄友棣对我这个初生之犊循循善诱,也似乎有所交托。当他把1982年谈论作曲的文集《乐韵飘香》送我时,写下了为音乐教育散布光芒的嘱咐。同时相送的,有香港音专出版的期刊《乐友》。

  回香港后,黄友棣继续把《乐友》寄来,每次约五本,让我免费派送本地的乐友。回头一看,《乐友》的寄赠一直持续到1988年。

  话说1983年那次开年访问,是在黄晚成老师住所中进行的,地址是陆佑街6号B。那次聚会,老广的气氛特浓,因为从香港前来的岁寒三友都原籍广东,而笔者所接触的黄师婆,她的华语和广东话是没什么分别的。黄女士于2007年辞世,享年九十八。

  或许就由于畅所欲言,黄友棣当天兴致特高,幽默风趣的言词也特别多。不过,有些话一语双关,只有地道的老广才听得懂。

  畅谈之中,时近黄昏,黄晚成女士作育英才四十年的音乐晚会要开始了,香港的嘉宾们都要披上笔挺的西装赴会。这时,只听黄友棣教授说,慢点,慢点,等我打番条九索先!众人大笑不已。

  这是什么意思?原来,打九索是麻将术语,九索九条。但黄教授所讲的九索,则是广东话的谐音狗索。他是说让他先打好领带呢(自嘲“沐猴而冠”)!

  是的,大乐必易是作曲的道理,平易近人,却是做人的最高境界。无论你身处炼狱,或心情低落到极点,读读黄友棣先生的《乐韵飘香》,或其他的散论逸文,精神就会振奋起来,像嗅到了开满山坡的杜鹃花,嫣红姹紫,在那淡淡的三月天,你会把名利得失视若浮云。


刊《联合早报·现在》2010920日,收于中国音教网


1964年香港太平山顶,诗人许建吾与作曲家黄友棣(右)的邂逅。(取自歌谱《黄花集》,马来西亚友联出版社,1965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