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难舍（25）

文：莊永康

向西洋乐理借鉴

西洋“乐理”包含了音乐里面大部分普世性的原则肌理，让人一目了然。那些大力反对把西洋乐理用到古

琴上的文论，满篇都是A、B、C、D、Eb、F#，原因就在此。

假如你参加过英国皇家音乐学院ABRSM分级联考，就会晓得它是实践与乐理并重的。比如说，乐理五号及格，你才有资格考五号以上的演唱或演奏；乐理八号及格，才可以考演唱或演奏的专业文凭。

古琴是一种乐器，弹好古琴，当然实践与乐理两者都宜注意。

有人认为，古琴的乐理是独一无二的，不能用西方的乐理诠释。然而，从古到今的许多中华琴论，却存在着许多暧昧不清的地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知该听谁的。怎么办？

分清“殊相”“共相”

问题应该这样看：古琴乐理，如同世间万物，都有“殊相”和“共相”两方面。譬如华人用餐，酱油佐料有自己的一套，与西方不同，吃饭用筷子，不用刀叉，这是“殊相”。但华人与各民族一样，大家都有口腹之需，都想吃好东西，这是“共相”。难道我是华人，我可以不吃？

西洋乐理是发展了几百年，通过不断实践与修订而成的一套精密法则，包括记谱、演绎和曲式等。西洋“乐理”包含了音乐里面大部分普世性的原则肌理，让人一目了然。那些大力反对把西洋乐理用到古琴上的文论，满篇都是A、B、C、D、Eb、F#，原因就在此。

当然，古琴乐理也有许多“殊相”。比如“减字谱”的符号，要特别学习。听说有位品酒家琴友，受英文教育，连汉字一二三四五六七也分不清，面对冷冷七弦，难免就学得满头大汗。（反之，洋人学会看减字谱，却可以照弹。）

借鉴西洋乐理，我们也要避免说西乐的什么“等于”琴乐的什么这样的概念。这样会产生更大的混淆。比如人们说，古琴的第三弦是F音，那是用标准音高定弦，七根弦为CDFGA和高八度的CD，才是如此。倘使眼前是一张调不到标准音高的古董琴，你指着第三弦说这是F音，那当然是错的。

古琴七根弦的定弦，正确的理解是弦和弦之间的相对音程，而不是绝对音高。因此说七弦的正调，为低音的So、La和Do、Re、Mi、So、La（即5612356）七个音，那就很清楚了。

有关明朝《神奇秘谱》所列的十三种不同的调式名称（其中包括八种琴的定音），大家不妨参考美国琴家唐世璋（John Thompson）的英文网站silkqin.com。网站一些关键的文章附有中译。

同一定弦，说法各异

中国人是聪明的，周朝时便发现了十二平均律（即钢琴上的七个白键和五个黑键），十二律在明朝得到确认，时间上比起西方不遑多让。但中华乐理一大遗憾是它出自“文人琴”的传统，鼓琴、听琴、论琴的都是文人，而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大家都说自己是对的。争到脸红耳赤，说不出个所以然。此其一。

再者是自古形成的中华乐理不注重各个名称应用时的语境（context）。比如“宫”，它可以是五声音阶的Do——宫、商、角、徵（念“止”）、羽，即Do、Re、Mi、So、La；也可以指古琴的第一弦——古琴七根弦各称为宫、商、角、徵、羽、文、武弦。

“宫”在哪个位置？用西洋乐理解释就很容易明白了。上面的第一个“宫”，是指音阶中的主音（tonic），大调的Do。若以正调定弦，七根弦5612356，那么“宫”（Do）是在第三弦。同调若理解为“正调侧弄”，七根弦为12456和高八度的i2，那么“宫”在一弦和六弦。但此时如果有人根据上述第二种语境，死口咬定“宫”弦必定是一弦，架就吵起来了。

年前，一位前来教琴的马来西亚琴友临别送我一份手抄的古琴减字谱乐理（在此表示感恩），指出即便是传统上所称的“正调”定弦（5612356），清朝《自远堂琴谱》称为“宫调”（三弦为宫）；《春草堂琴谱》称为“仲吕均”（三弦为仲吕，均即“韵”）；民初王燕卿《梅庵琴谱》称为“黄钟调”（三弦为黄钟）。眼花缭乱！

用定弦法产生新“调”

古琴当然是有乐理的。我想，认识古琴，首先应了解它是只有七根弦、此外并无其他跷蹊的一种乐器。为了表现不同的情绪，便有必要通过更改七根弦中某一两根（或数根）弦，产生新的“调”，以创作新的曲子。这里举出四种基本的定弦法（其他从略），以便说明：

一、 正调定弦法：七根弦的唱名是5612356，例子有《平沙落雁》《梅花三弄》《流水》。

二、 “慢三弦”定弦法，七根弦的唱名是12356i2，即根据正调“侧弄”，把第三弦降半音（4变成3）而成。上回我们谈过，《猗兰》一曲采用“正调宽三弦”来弹，就是此调。这个定弦法一般称为“黄钟均”，梅庵琴谱中的《凤求凰》则称之为“林钟调”。

三、 “紧五弦”定弦法，七根弦的唱名是2356和高八度的i23，即把正调的第五弦从7拉升为i而成，一般称“蕤宾调”。例子有《潇湘水云》《阳关三叠》《欸乃》。

    四、“紧二五”定弦法，七根弦的唱名是2456和高八度的i23，即把“蕤宾调”中的二弦3拉升半音为4，一般称为“凄凉调”。例子有《离骚》《楚歌》等。此调中的2456音型，颇有广东音乐表现哀怨、悲愤的“乙反”味道：“凄凉”之名或因此而来。

请注意，古琴的“调”并非西洋乐理中的key（调），而是mode（调式）。假如你觉得传统古琴文典所载无所适从，或可翻翻西洋乐理有关“调式”五声音阶的解释。Youtube上The 5 Pentatonic Scale Shapes You Must Know视频，示范者在电子吉他上讲解La（羽调）、Do（宫调）、Re（商调）、Mi（角调）、So（徵调）五声音阶的构成，对古琴爱好者或许亦有启发。

完稿：04.12.2016

中华乐理一大遗憾是它出自“文人琴”的传统，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琴谱正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