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稿件 - 琴难舍（18）

 文：莊永康

刺客之歌《广陵散》

……刺客聂政一路走来的心理历程，都出自冷冷七弦。原作者把琴的二弦调低，与一弦同音，两相配合，构成说书当中的隆隆鼓点，一绝。

且让我先说一段个人的小经历。

算来大概是十年前吧，听户不断流失的本地商业电台“丽的呼声”，突获政府赦令，允许它的中文台一半时间播出华人方言节目。当时，本人受丽的节目制作人邀约做个广东话讲古单元。

做粤语节目，酬劳不计，反而自掏腰包买了大字本的两套武侠小说——金庸的《书剑恩仇录》和《碧血剑》，以作准备。考虑到版权问题，我打算不用唱片，而本身以古琴弹录节目的sig tune（开场乐）和音效。

《广陵散》，是选用的乐曲。

然而不知何故，计划没有下文，到了2012年，享寿63岁的丽的呼声也结束了营业。尽管后来听说丽的复播，但已无接触。眼下提起这段往事，乃是想告诉大家，有心栽花的讲古节目虽然胎死腹中，但无心插柳的音效实践，却让我辗转搞通了全长近7分钟的节本《广陵散》。

乐曲歌颂孝义英雄

《广陵散》说的是一个战国刺客的故事，慷慨激昂、气势浑厚,自古以来便被认为不同凡响。更由于魏晋才子嵇康（223-262）行刑前弹奏此曲，叹为绝响，让乐曲增添不少悲壮色彩。

据明朝《神奇秘谱》所载，传自隋宫、已有九百多年历史的这个“正谱”，共有45段之多，是大曲中的大曲。编者朱权说他本身也没弹过，若无近代琴家管平湖（1897-1967）参明谱灌录22分22秒的足本，此曲恐怕也难以流传至今。[按管平湖的《广陵散》收录于1995年龙音的专集，亦见于中国音乐大全古琴卷“老八张”第一辑。]

管平湖女弟子王迪（1923-2005），曾与齐毓怡联署，在1982年第二期《音乐学丛刊》（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中，发表《琴曲<广陵散>初探》一文。其中指出，宋以前曲中并没有“开指”一段，让我们理解到，这首浩瀚大曲，是经历各朝各代，以海纳百川的气魄形成的。

《广陵散》源出何处，已不可考，或有可能脱胎自东汉文学家蔡邕《琴操》中文字描述的《聂政刺韩王》一曲。

聂政名出《史记》刺客列传。战国时韩哀侯麾下有个大夫严仲子，因得罪韩相侠累，怕被诛灭，重金礼聘聂政刺杀政敌。史书上的聂政，是不折不扣的“职业杀手”。乐曲描绘聂政因报父仇而刺韩王，显然为了把主角的行为伦理化，歌颂他为孝义英雄。

曲名中的“广陵”相信是地名，一说为今天的扬州。“散”即散曲的意思，如果按照钢琴曲式，应是一首ballad（叙事曲）。   

《广陵散》引人入胜，在于指法巧妙，变化多端，刺客聂政一路走来的心理历程，都出自冷冷七弦。原作者把琴的二弦调低，与一弦同音，两相配合，构成说书当中的隆隆鼓点，一绝。

足本节本各有千秋

《神奇秘谱》中的《广陵散》共有45段，这里用阿拉伯数字标出乐段排序：

    开指(1)；

小序：止息（共三段,2-4）；

大序：井里第一(5)，申诚第二(6)，顺物第三(7)，因时第四(8)，干时第五(9)；

    正声：取韩第一(10)，呼幽第二(11)，亡身第三(12)，作气第四(13)，含志第五(14)，沉思第六(15)，返魂第七(16)，徇物第八(17)，冲冠第九(18)，长虹第十(19)，寒风第十一(20)，发怒第十二(21)，烈妇第十三(22)，收义第十四(23)，扬名第十五(24)，含光第十六(25)，沉名第十七(26)，投剑第十八(27)；

    乱声：峻迹第一(28)，守质第二(29)，归政第三(30)，誓毕第四(31)，终思第五(32)，同志第六(33)，用事第七(34)，辞乡第八(35)，气冲第九(36)，微行第十(37)；

后序：会止息意第一(38)，意绝第二(39)，悲志第三(40)，叹息第四(41)，长吁第五(42)，伤感第六(43)，恨愤第七(44)，计亡第八(45)。

    管平湖指出，“正声”里面的“徇物”（总第17段），一名移灯就座，是全曲的关键。这是个深沉郁结的乐段，“它刻画聂政在刺杀韩王的前夜，独自坐在灯下，眼前涌现出许多往事的情景，千头万绪，各种纷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若以“徇物”为全曲轴心，那么“徇物”之前的乐段都是主题的铺垫。开指，主人翁初现，苦练琴艺，以期吸引韩王，召他进宫，便可伺机刺韩。但，此行风险甚高，胜算难测，聂政的心态是游移不定的，甚至带些烦躁。“徇物”后，才决定行动，直到“投剑”（27），完成使命。

“正声”之后的“乱声” （“乱”的意思是主曲的变奏），加上“后序”，是超长的尾声，讲述后事的料理，近现代的演奏一般从略。这如琵琶曲《十面埋伏》，通常都以楚霸王乌江自刎的高潮结束，不必讲到胜利的汉军如何狂欢。

当然，足本的演奏还是反映了琴家的胸廓恢宏，耐力惊人。除管平湖外，美国琴家唐世璋的CD演绎，台湾琴家葛瀚聪在台北国家演奏厅的网上录像，皆为足本。

网上载有张子谦演奏录音，时长4分6秒，相信是最浓缩的节本，包括开指、止息（头段）、徇物（无重复）、冲冠、长虹、寒风、烈妇、含光、投剑（各段或抽取部分）。上文笔者研习约7分钟版本，乃根据上海琴家龚一所制五线谱与CD，并得纪志群老师忙中提点。

2010年购得人民音乐出版社“全国考试丛书”之《古琴曲集》，《广陵散》列第十级，管平湖打谱，后附“谱中与1958年出版的《广陵散》不同之处依照李祥霆演奏实况记写”字样。香港雨果唱片李凤云CD专集，其中《广陵散》是这个27段、以“投剑”为收结的版本。

另雨果1996年戴晓莲专集，《广陵散》长8分半，体裁适中，细节、层次也丰富。

                           完稿：10.07.2015

                           交稿：03.08.2015

《管平湖古琴曲集》封套（龙音制作有限公司，1995年）

管平湖1954年定稿《广陵散》于北京（《管平湖古琴曲集》插图）

山东嘉祥汉武梁祠石室中《聂政刺韩王》石刻画像（拓本）

五线谱与减字谱对照之《广陵散》（北京音乐出版社，1958年）

简谱与减字谱对照之《广陵散》（人民音乐出版社，2010年）

北京《音乐学丛刊》的封面图样是一张古琴（文化艺术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