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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只为雅琴来
 
作者:莊永康   发布日期:2013/8/5 12:07:49

冷冷七弦,寄托了唐世璋对古琴艺术的无比热情。(庄永康摄)

此生只为雅琴来:美国版

文:莊永康

互联网上曾浏览过他穿唐装奏古琴的影像,他与夫人从印度孟买动身之前,文化界友人也向我搭桥传讯,所以当美国琴家唐世璋一到新加坡下榻不久,我便到他的里峇峇利公寓作客。是的,生于1944年的唐先生在美国佛罗里达州长大,原名约翰·汤普森(John Thompson)。他为古琴欣赏与研究设立的英文网站www.silkqin.com,所载图文资料相当丰富,部分论述译为中文。

    初次拜访是在去年(2011年)8月,他的寓所还在“搬家”阶段,各物横陈,客厅不大,显得有点拥挤。我见有个长条木箱上面铺了毯子,像个座位那样,就一面寒暄一面安坐下去。他说,对不起,箱子里是我刚从孟买转运过来的clavichord。

    这是笔者生平第一次亲眼看到的clavichord,中文名称是翼琴,虽说它是钢琴的前身,但体积细小,敲击出来的声音像迷你的中国扬琴。这是利玛窦时代的古乐器,今人已不弹。说起来,唐世璋的中国古琴缘,首先来自早年他对欧洲文艺复兴音乐的探研。他提倡复古式的演奏,弹古琴拒用尼龙钢弦,一定要用蚕吐的丝弦:这也是网站silkqin(丝弦琴)一名的来历。

    唐世璋认为,无论鉴赏东方或西方艺术,都要先懂得其文化。而美国人弹古琴,如果了解中华文化,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说:“决定你从事的是东方或是西方艺术,区别在于你所受的训练,不在于你所属的种族。”

他一直记得港台两恩师

    过了几个月,约翰夫妻俩这时已搬到索美塞,租用另一套公寓——太太是美国金融分析机构标准普尔的经济师。这里比前所宽敞得多,约翰邀请了爱好中华文化的南洋理工大学师生数人到家中作雅集。除了桌上的西式小点之外,唐氏雅集具备十足的东方色彩。墙上挂了几张琴,以及与琴文化有关的工笔字画。摆设里面还有一尊“可能是真的”汉代石雕琴俑。

    唐氏藏琴大都是当今名家如王鹏、何明威的作品。这都是宏伟亮丽,所费也不赀的好琴。约翰大方地让我尽情分享丝弦操缦之乐,我于是试弹了龚一打谱的《山居吟》和张子谦传谱的《平沙落雁》。

     时光荏苒,到了今年(2012年)的五一三(5月13日),听约翰说再有雅集,便欣然到索美塞他家去。岂料抵步之后他说各位雅客都临时有事不能来,只有夫妻俩在家接待我一人。进得琴室,与这位西洋淡泊之士单独对话,环顾四壁,一座他用以工作的大屏幕电脑,各种参考书籍与线装《琴曲集成》和《琴学丛书》汗牛充栋。这时,我突然萌生了中唐诗人刘长卿的感慨: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k]

    唐世璋出身书香之家,父母都是温文尔雅的文科教员,父亲早年教授爱尔兰文学,书房里藏有大量有关书籍,令小约翰留下记忆。

    小时学习小提琴、钢琴,学生时代喜欢爵士乐,大学上西方音乐课程而硕士班研究民族音乐——大都是西方的学问。直到越战爆发,他被征召入伍,成为军中的文员,才让他有机会到了越南,接触东方,学习东方语言与文化。1974年他到了台湾,向琴家孙毓芹学习梅庵琴谱;之后也同香港唐健垣博士建立长久的师生缘。

    我想唐世璋青年立志,要成为琴家,与恩师孙毓芹(1915-1990)当年在台湾艰苦耕耘的精神启发脱离不了关系。网站上,他特地保存了一张1978年与孙、唐二师同台演出的照片。这是约翰生平第一个古琴演奏会。履历中他也屡屡提及这两位琴家,表示师恩难忘。

    孙毓芹是何许人?台湾的国立传统艺术中心出版的“台湾音乐馆·资深音乐家丛书”2003年曾印行孙毓芹专册,作者为女琴人陈雯。孙毓芹传记有个副题:《此生只为雅琴来》,凸显琴艺是一辈子的事。孙是河北丰润县人,少年时曾在家乡学琴。1948年参军,当上年轻军官,次年随国军撤退到台,身边所有东西都失去了,包括一张古琴。在台湾,孙毓芹寻师学艺,也根据古书研究造琴,甚至因应情况发明了自己的工具,成了既能弹琴也能斫琴的古琴家。

    孙毓芹在1985年获颁薪传奖,1989年则当选“国宝级民族艺师”,后人设立了孙毓芹古琴纪念室,其实这都是琴人历尽沧桑得来的荣誉。在某种程度上,以“向世界宣扬古琴艺术”为己任的唐世璋,“上下求索、中西結合”(北京中国音乐学院教授吴文光语),诚然也有“此生只为雅琴来”之慨。当然,这是个美国版本的故事。  

现代马可波罗的东方之旅

    从1976年开始,唐世璋“隐居”香港长洲达二十四年的岁月,像是现代马可波罗心灵碰撞的东方之旅。1979年,他为刘成汉执导,洛碧琪、关海山、任达华和陈立品主演的情色惊悚影片《欲火焚琴》配乐,用了四首古琴曲《梅花三弄》《酒狂》《雉朝飞》《天风环佩》作素材,也以古琴营造特别的音响效果,可说是一次挖掘古乐器走向现代所具潜能的探索。

    网页www.silkqin.com/01mywk/hotl.htm(House of the Lute)记述了他为《欲火焚琴》配乐的详情。

    另外,他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香港担任亚洲艺术节编辑与艺术顾问,让他接触大量东西方艺人与乐团,也是一趟特殊的经历。唐世璋的体会是,西方乐团较为传统和保守,反而是东方乐团更勇于开拓。有一回,他邀请了一位很出色的印度式小提琴演奏家到香港,正统的西乐团都无意与他合作,最后找上了中乐团。

   唐世璋的古琴工作主要在演奏、教学、研究和演讲方面。时间进入2008和2009年,他分别在美国、爱沙尼亚、台湾、苏州、北京大学、中央音乐学院和国家大剧院演奏古琴及举办马可波罗时代音乐会。今年在新加坡,7月21和22日,在滨海艺术中心小剧场客串参与湘灵音乐社“启程”系列中的《蝉息》演出。9月29日下午二时,他在滨海“艺满中秋”系列中举行一场古琴入门演奏讲座。

    此时作一回顾,唐世璋毕生的古琴工作,最具标志性的莫过于为《神奇秘谱》《浙音释字琴谱》《太古遗音》等古谱中全部百馀首乐曲和段子“打谱”。传统流传下来的古琴谱,是只标出音位和指法的“减字谱”,并无节奏和强弱指示,弹奏者必须根据自己的演奏理解,把“减字谱”转化为现代人能够奏出的乐谱,这是“打谱”主要的工作意义。

    唐世璋在他的古琴网站中上传了他打谱弹奏的乐曲六十多首,据他自我介绍,他在七十年代开始打谱工作。1978年唐健垣老师离港攻读博士课程,他便有意到中国内地工作并继续研究。然而后来却因亚洲艺术节的参与,他必须留在香港。断断续续,《神奇秘谱》的打谱工作于1989年完成,1991年录成一套六卷录音带。1992年,中国音协民族音乐委员会邀请他作为焦点人物参加北京的《神奇秘谱》学术交流会。

    我想值得一提的是,唐世璋《神奇秘谱》的打谱工作在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工作量大,而当时来自中国的古琴录音参考资料几乎完全告缺。尽管中国官方宣布,文化大革命是1976年结束的,但在文革时戛然中断的传统文化艺术仍需一段长时间才逐渐恢复,古琴曲的唱片要到八十年代末期才出现。唐世璋在如此情况下做打谱工作,到底出于怎样的一种使命感,的确耐人寻味。

人类精致艺术中的一朵奇葩

    当然,唐世璋“打谱”百馀曲,鼓掌者固有,但也惹来不小的争议。对于这点,照我看,网上有两类反应是不值得鼓励的,其一,是否定所有“非我族类”对中华文化所做的工作和贡献;其二,是高喊洋人这么推崇中华文化,教我们中国人汗颜。说到底,这两者都是缺乏文化自信的心态。作为古琴的研习者,我们应该做的,是先辨别前面的艺术工作者做到了什么,值得我们接受;没做到什么,需要我们的补充。

    唐世璋的“打谱”是把古谱中的每个符号都一音不漏地传译出来,也奏出来,录成CD,原汁原味,这是他最大的贡献。明初王子朱权(自号臞仙)统筹编纂,1425年出版的《神奇秘谱》,六十四曲全数演绎,包括大曲《广陵散》,全部四十五段,精神和毅力不比寻常!

    然而我们也必须了解,对于古琴的“打谱”,历来的琴家都认为这不仅是把“减字谱”翻译成五线谱或简谱,而是须对打出来的乐谱作演奏性的诠释。此外,对同一首曲所参照的琴谱,也往往不止一个。例如,管平湖打谱的《广陵散》,参照了明代的两个谱集《神奇秘谱》和《风宣玄品》。取舍定夺,颇费周章,这也就是为什么,古琴表演艺术家张子谦说,打谱需要“小曲三月,大曲三年”。

    还有一点,古琴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指定的,人类“口述与非物质”,或“无形”文化遗产(英文是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文化遗产公约,也清楚地列明“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和技能……”,才是文化遗产的要素。这说明,“白纸黑字”的琴谱,并不代表文化遗产的一切,古琴习者在参照琴谱演绎的同时,也有必要汲取实际演奏(音乐会或唱片)的养分,才有技法选择的自由。

   唐世璋对复古演奏的定义是“historically informed performance”,我暂译为“有史载根据的演出”,因为定义中的“历史”根据,基本上是指有文字或符号记载的史料——即乐谱。世界已来到了二十一世纪,音像出品和网上交游已如天女散花。唐世璋的英文古琴网站,我们无需定于一尊,把它看作人类精致艺术中的一朵奇葩,让它给我们参照、提醒、碰撞,那就受益匪浅了。                                                        [全文3423]

附录:古琴曲《离骚》研习报告

    这里,请让我以《离骚》一曲的研习,阐明当我们准备演奏一首古曲时所应有的借鉴和采撷。《离骚》的减字谱见于各处,而《神奇秘谱》中第五十七曲《离骚》,共十八段,是个权威的古谱。

    一、唐世璋的打谱,是五线谱附上原谱中的音标,各个标题也有英文翻译。顺带一提,唐世璋古琴网站的英译是当年曾得乃师香港唐健垣博士协助而定稿的,基本忠于原文,可信度高,不是“匈牙利鬼节”式的翻译。他的演绎录音,如上所述,每个音符标记忠于原谱,一字不漏。

    二、唐氏打谱的《离骚》,音符一字不漏,“文字”是齐全了;但要了解全曲十八段每句的“句法”,须揣摩管平湖的录音(中国唱片“老八张”和龙音都有收集)。北京琴家李祥霆曾整理一个简谱节本《离骚》,见于他和龚一主编的“全国民族乐器演奏社会艺术水平考试系列丛书”《古琴曲集》的第九级。

    李祥霆曾师从查阜西与吴景略两大师,节本《离骚》录音收于雨果唱片系列中。听其录音,虽然听不到原曲中被“节”的部分,但节本的段子不乏独特的演奏指法(如对“飞吟”的诠释),为其他版本所无。

    三、管平湖打谱根据《神奇秘谱》,与唐世璋倾向于“学术记录”的版本比较,他的是个演奏版。管平湖演出精彩,毋庸置疑,但或是为了演出的“顺耳”,管版本在谱中加入了个音,也把若干听似变调的音“合理化”。对于这点,我认为唐氏的“学术记录”有其可贵的地方,因为那个音是没必要加下去的,几个变调的音则凸显了原谱的巧妙精粹,不必改动。

四、题外话,但一定要讲明:《神奇秘谱》主编朱权对乐曲的解题(“臞仙曰”),与其他古代文献一样,是文学的描述,并非史学的根据。比如指琴曲《离骚》(不是诗歌《离骚》)为战国时代屈原所作,便毫无根据。现代考究,《离骚》乐曲是唐朝音乐家作的,原曲九段,后人加另外九段。我觉得这样的说法比较接近事实。

唐世璋打谱,奏丝弦古琴的作品:《神奇秘谱》一套六张CD与说明书。


唐世璋打谱的《离骚》首页。


朱权主编《神奇秘谱》的《离骚》原谱,是个“减字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