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孤鹤》，是康乐及文化事务署举办的「中国传奇」中的一场音乐会，虽然已落幕，因有特色，至今「余音绕梁」。我看了第一场，十一月三日荃湾大会堂的演出。这里试述其中一个特色：老庄的自然。我觉得，这很有意思，也有效果。老庄，是老子、庄子的合称，他们与孔子、孟子齐名，春秋战国时人，是中国古代哲学家、道学宗师，倡「天人合一」，宣扬出世等。
云、雨、天、地
　　《闲》的主角是刘星，全场皆由他与乐队演奏他的作品，本港名人黄霑则作解释。音乐会分五部份：一、天地之间，二、闲云孤鹤，三、深秋雨，四、藏情，五、无知的境界；曲目计有：《天地之间》、《地下森林》、《闲云孤鹤》、《漂流的小舟》、《孤芳自赏》、《远去的村庄》、《虚怀若谷》、《树》等，共十五首。从上可见，「自然」是《闲》的主题，而「自然」的种种意象，则老庄味重。
　　例如《闲云孤鹤》一曲。据黄沾介绍，该曲CD已畅销十年，业界称奇。该曲由刘星自弹中阮独奏，配以箫、笛、筝、古琴等伴奏；给人感受是音调清明，节律自在，有飞越，有驰骋，亦有宁静，有慢行，联成了自由的节拍网络，展示子想象的时空，游弋于古今之间，云历来是古诗意象中的热点，如杜甫有「孤云」，陶渊明有「停云」，罗应有「暧云」等。而刘星则写「闲云」，一个「闲」字，点出了作者悠闲、灵动的心态。音乐会所表现的便是这类「自然」。除了云，又有林、天、地、舟、雨等。
　　末看演出前，已见海报的介绍：「一个大陆，一个香港，一个音乐，一个文学，中阮大师兼作曲家刘星，逍遥才子兼创作人黄霑，以妙曼音韵洗涤天地尘垢，是非成败，尽付笑谈中，超然物外，难得自在！」看了演出，大家有同感，看到了刘、黄老庄式「超然」的人生取向，他们崇尚天人合一，热爱自然。
兴来而作
　　要认识刘氏的音乐，除了「自然」的题材外，还有乐曲源出于「自然」这一特点，这里的「自然」，是指创作状态。例如，刘氏失恋而作《深秋雨》，为怀念知己而写《边巴》，皆有感而发，直抒胸臆。又如《漂流的小舟》，论「舟」，李白有「轻舟已过万重山」句，颇有老庄式的轻逸和洒脱；另外，曹植有「惜哉无方舟」句，孟浩然有「欲济无舟楫」句，意义则不同，两人皆叹理想的失落，可见他们入世已深，烦恼很多，而刘星的「小舟」呢？它轻盈而灵动，近乎李白句意。此一意象，用三件乐器主奏：笛、筝和古琴，在多变化的背景音乐上，我们似能听出「流」之顺、逆，亦可见「舟」的漂逸、超脱。
　　它漂去哪里叱？听不出。也许，其意是顺其自然，又或可以理解为，没有功利的目的，向往自由的境界。如此理解，这「舟」也就是刘星其人了。古人论创作，历来强调「为情造文」，反对「为文造情」(刘勰《文心雕龙》)。而在此前提下，则有两种创作状态：一是苦思冥想，一是兴来而作。无疑，刘氏属于后者。
　　既无功利目的，何必苦思冥想？《庄子》的「逍遥游」是例子。刘氏的音乐也有点相似。正因为讲自然状态，兴来而作，注重音乐有感而发，往往就直率坦然，朴实无华，真情动人，不见「委约」的痕迹，也没有造作的雕饰，如庄子所说：「法天贵真」(《渔父》)。故我认为，我们评价刘星，不应忽视这一点。在《闲》中，真与自然，互为因果，乃至同义。若没有真，才华再大也没有价值，「自然」也没有了。
现代中乐「逍遥游」
　　我们若从修辞的角度来看，也有意思。从以上两方面可见，自然用于题材，作名词用；用于创作，作动词用；此外，又可用于演出的效果，即联想，作形容词用。因此，「自然」概念在《闲》中有三重含义，为一个多维度的结构之体。至于第三方面，我指的是，它给观众有启示。按老庄的思想：人虽居世间，应超脱尘世，融入自然。而在《闲》中，自然与社会就是一对矛盾。刘氏的音乐肯定了前者，否定了后者，这一观点很鲜明。正如他所说：「当我渐渐融入这社会，自然便离我远去。当我懂得如何做人，我已失去了人的光彩」(见节目表)。我想，若此「演」在若干年前，效果如何？恐怕少人共鸣。今天，或许有不同，因为时势有变。
　　理论家曾说，后工业社会有利也有弊，「弊」是指采伐过度、资源掠夺、毁坏林木及人性的贪婪、失控、无节制等，可惜我们没重视。所以，教训多：洪水来了，「金融风暴」来了，其它很多不好的都来了。究竟原因，过错在人，错在做人处世有违自然。
　　我把刘星音乐与老庄哲学联系起来，就有两点联想：其一，自然至上。在老子哲学中，自然含义本。老子说：「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连一切事物规律的「道」都源于自然，自然岂可有违？当遵循，没有二话可说。其二，事物相对。这也是老子哲学的要点，它讲事物立而存在，相互转化，即没有只升不跌的楼市、股市。事物发展到了极点就会转化，若说目前的世道有「祸」，那么正如老子说的：「福兮祸之所伏」(《老子》第五十八章)。原因是，福中不知福，贪婪，不知足，意识绝对化，从而令人与自然的矛盾泪化，你争我夺，人性异化，走向了极端，终于遭到了报复，由福变祸。
　　因此，值得问一句：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我们无须寻求统一的答案，因为人各有志，可各取宗哲。但是，作上述「人生」的思考，体会一下老庄的自然，也有意思。事实上，我看是日荃湾大会堂内外就似两个世界：外面是社会，尘垢多，气氛凝重，话题是减薪、失业；里面则是「自然」的音乐会，乐音潇洒、悠闲、超然；乐趣多，乐中是悟人生，咏品味，论处世，表现了刘氏崇尚自然的生命主张，有如现代的庄子「逍遥游」。我们看刘星，他不正游离于祸，感受着福，享受着「出世」的乐趣？这无疑令人羡慕。故我认为，这场《闲云孤鹤》兼有艺术与哲理，共通现实与理想，它给了人们老庄的启示，留下了「弦外之音」。音乐会是成功的。

　　　　　　　　　　　　　　　　　　　　　　　　　　　　　《 刊于《大公报21/12/2001》》